While yet you are still burning inside my brain.

回到纽约,回到我最熟悉的地方。纽约像是我的家,不单单是因为我在这座城市里最自由和快乐,更因为这里有R的存在。

在踏入R公寓的那一刻我就有些哽咽,因为这里似乎一切都没变,还是我四月份离开时的样子。我终于又回到了承载了我们无数回忆的地方,可我不能久留,且这次旅行也是我们最后一次以恋人的身份相见。

他用中文写了一张纸条:“欢迎回家”,字迹还是一如既往地工整,甚至有些稚气。我转过身,发现橱柜上贴着我住这里时给他写的“欢迎回家”,两张纸条静静对视。也许在我内心深处我确实把这里当作了我的家,而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把我之前给他的照片放在了一个小塑封袋里,里面还有一根我的头发。我笑着说,就像旧时人们把恋人的照片和头发放在盒式吊坠里戴在胸前一样。

我们像从前那样畅谈,谈论音乐、生活、还有爱情。他说,之前他所处的每一段亲密关系里,都缺少了什么:有些也许是精神上的契合,有些是共同欣赏艺术的能力。我问他,那我们之间缺少了什么?他说:”Nothing. You are everything I ever wanted in a wife. The only thing missing is a way moving forward.”

我开始啜泣。我跟他说,其实在来之前我就想好了,我希望跟他能做朋友。我告诉了他很多原因,其中一条是:”One day you will fall in love with someone else, and my heart will break. I’d rather I break it myself now; at least you can still comfort me and hold me in your arms.”

他有些错愕。他说,或许那一天不会来到,或许他不会再和别人在一起了。我说,那不是我想看到的。我知道他的人生目标是结婚生子,我希望他能幸福。

“I’m happy with you.” 这句话,他对我说过很多次,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依旧重复了很多遍。

我跟他讲了我无比难过的那天做的祷告以及得到的回应,跟他讲了我之前发给他却不希望他破译的中文语音消息的含义——关于那个我清醒时做的梦和我当时无法说出口的话。我不知道我为何会做那样的梦,我只知道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偶然。他说,他这段时间都在做感恩祷告,然后他总是感谢神让我出现在他生命中。

那天下午,他出门了几个小时。我还在倒时差,便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房间,正照在我身上,在我的皮肤上留下金色的印迹。那光线很美,于是我给自己拍了几张照片。我想留住关于这个房间、这张床、以及这里一切的回忆。我也想记录下在那个瞬间的我自己。


第二天我们去了他厂牌的办公室,见了厂牌的创始人,以及之前我多次在网上交谈过的平面设计师。他们都很友善,创始人还夸奖我说,有个小错误是那位跟他共事了几十年的设计师总是犯的,但我却把那个错误修改过来了。R笑着说,之前我帮他修改cover letter,他在一个语法问题上不相信我的判断,结果后来他明白了:在语法问题上,Evie is always right.

之后我们去拜访了他的朋友以及朋友的宝宝。看着他与宝宝的互动,我心想:他以后会是一位很好的父亲,只不过妻子不会是我。

每次与他的朋友们交谈我都特别开心。我只有在纽约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了过来,因为这里的一切人和事物都像精神养分一样滋养着我。但我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我即将回到亚特兰大,开始新的篇章。我在纽约终究只是一个旅人,哪怕我的心完全属于这里。


我们再次去了大都会博物馆,重温了他喜欢的古罗马壁画房间,也看了我最爱的一幅画。在中世纪的纽姆谱前,我让他视唱那首圣咏给我听,他照做了。我告诉他,我一直想和他在博物馆读圣咏乐谱,很开心终于和他实现了。

我又带他去看了我喜欢的memento mori rosary,死亡是我永远为之着迷的主题。我跟他讲起大都会博物馆的几尊圣物盒的背景故事以及three classes of relics的概念,但我口误说成了three degrees of relics。 他说,他对我的爱是the first degree.

在亚洲艺术展区,我跟他讲起平安时代和《源氏物语》,讲起书法、字画和古典诗歌。在现代艺术展区,我给他看了我很喜欢的一幅海上月光的画,跟他说我总是喜爱月亮。我滔滔不绝地讲了好多,因为我担心时间不够了,或许我再也无法和他一起逛博物馆了,我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告诉他我所知晓和喜爱的一切。

那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在一家地下酒吧演出,让我与他共同演奏一曲。我唱了我一直喜欢的一首标准曲”Boulevard of Broken Dreams“。我很紧张,也觉得自己没发挥好,但他说我唱得很好。那是我们唯一一次在公共场合同台。要是以后还能和他一起演出就好了,我心想。可我心里清楚,大概率不会有下次了。


在纽约的最后一晚,我陪他在公寓楼下抽烟,就像从前那样。我本来已经戒烟了,但我说想陪他抽一支烟,一支就好。

我们并肩坐在台阶上,前方不远处坐了一位无家可归的老人和他的两只小狗。某个时候那位老人带着狗离开,却又折返回来质问R是不是把烟灰弹到了他的狗身上。R认真地回应说他绝对没有,他自己也曾养过狗。事实上,他在家乡的爱犬在几个月前去世了。那位老人听后走开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诚恳地跟R道歉。他说:因为我年老,很多人都欺负我,所以我不得不保护自己和自己的狗,哪怕态度很强硬。R说他完全明白也完全支持这种做法。老人说,当他听到R说他自己也养过狗时,他顿悟过来,R不会伤害别人的爱犬。他又补充道,这两只小狗救过他的命,他曾经想要自杀,但小狗制止住了他。

老人走后,我一下子哭了出来。生命是如此脆弱,爱的力量却如此伟大。我希望这个世界能善待那位老人和他的小狗,也希望这个世界能善待R。我知道他的生命中有很多波折,我希望他能被世界温柔以待,尤其是在我离开之后。

R看见我的眼泪,想要安慰我。他问我他要怎样才能让我幸福。我说,我们还是当朋友吧,接着我把头埋进臂弯里,放声大哭。


回到房间,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就静静地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心里有太多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R看见我沉默,也很难过。

再过两三个小时我就得去机场了,我说我想小睡一会儿。他关上灯,守候在我身旁。我睡不着。我说,你能抱着我吗,他抱住了我。

接着,他告诉我:贝多芬一生未婚,却写了许多封情书给一位恋人,称她为”Immortal Beloved” (Unsterbliche Geliebte)。关于这个爱人的身份,音乐学家众说纷纭,但人们猜测贝多芬之所以没能和她在一起也许是因为她已经结婚了。R说,我就是他的Immortal Beloved。

我捧着他的脸颊,几近完全的黑暗中,微弱的夜光勾勒出他的轮廓,我望进他的眼睛,读出了他眼神里的悲伤和渴望。然后,我们像是用尽了一生的时间,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去亲吻彼此,我们给了对方毫无保留的全部的爱。


醒来后,我开始打包行李,在我的洗漱包里发现了他留给我的纸条和一块月饼。纸条上用中文写着“你是我的月光”。我又开始掉眼泪。他说,本以为我会到家后才发现,我边哭边笑着说那你是还不够了解我。

喝他给我做的咖啡,眼泪差一点掉进杯子里。我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喝你做的咖啡了。他说不会的,他还是会想要见我,还是会给我做咖啡。我说我把你的钥匙还给你吧,我以后用不上了。他说要我留着,”it’s a key to my heart.”

我请他最后一次为我唱那首他写给我的歌。我想把这首歌印在我的脑海里,就像我们给予过彼此所有的吻和拥抱。

我也为他唱了曾经给他唱过的歌,他本想录下来,但我说, 别录下来,就在记忆里播放吧。

我已经记不清我哭了多少次,只知道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眼泪。他也跟着我哭,哪怕他是那个几乎从不流泪的人。

我告诉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在公寓楼下,我们最后一次道别,最后一次拥抱。当我坐进出租车,他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我爱你”。


回到亚特兰大,回到家,我又回到了另一个世界,又重新拾起我其他的身份。

我和R通了一次电话,他在电话里掩藏不住难过。他说当他今早醒来时,意识到我不在了,他心里有说不出的空落。我说”Don’t wait for me. Just move on.” 他带着哭腔说”I don’t know how. You are everywhere. “

挂掉电话后,我把几天前在他房间里拍的自拍肖像发给了他,告诉他:”You are still dear to me, and always will be.”


他喜欢的一首歌是Billy Strayhorn的”Lush Life“,歌词是这样的:

I used to visit all the very gay places
Those come-what-may places
Where one relaxes on the axis
Of the wheel of life
To get the feel of life
From jazz and cocktails

The girls I knew had sad and sullen gray faces
With distingué traces
That used to be there
You could see where
They’d been washed away
By too many through the day
Twelve o’clock tales

Then you came along
With your siren song
To tempt me to madness
I thought for awhile
That your poignant smile
Was tinged with the sadness
Of a great love for me
Ah yes, I was wrong
Again I was wrong

Life is lonely again
And only last year everything seemed so sure
Now life is awful again
A troughful of hearts could only be a bore

A week in Paris will ease the bite of it
All I care is to smile in spite of it
I’ll forget you I will
While yet you are still
Burning inside my brain

Romance is mush
Stifling those who strive
I’ll live a lush life
In some small dive

And there I’ll be
While I rot with the rest
Of those whose lives are lonely, too
Lush life

上周我在斯德哥尔摩旅行时,在一家书店看到了Billy Strayhorn的唱片,拍下来发给他看。他正好在读Billy Strayhorn的传记,而书中恰巧有那张唱片的照片。那是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无数巧合中的一件。他说他本不相信双生火焰,但因为我,他觉得双生火焰是真实存在的。我也认为我跟他之间的经历无法用普通的爱情来解释。然而,无论如何,我选择了跟他做朋友,这是我经过漫长思考与自我审视后得出的答案。

我告诉他,我不会停止爱他,只是我不会再对他说出口了。

就像我上次离开纽约时说的,相爱的人并不总是会在一起。我想我可以更坦然地去面对这件事了。

C.S. Lewis说:”To love at all is to be vulnerable.” 我爱过很多次,破碎过很多次,但这一次,我知道:哪怕不再是恋人,我们的爱也会继续守护着对方。

Godspeed, my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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